第66章 一场病引发的宫廷震荡

景仁宫内,一众妃嫔按着位分坐定。

皇后端坐于凤位之上,正垂眸细细拨弄着赤金护甲。

“皇后娘娘万福金安。”

“都起来吧。”

请安的流程才走了一半,殿外便传来一道明艳张扬的声音,人未到,声先至。

“哟,今儿个倒是齐整。”

华妃一身石榴红宫装,扶着颂芝的手款款而入,身后的小宫女还吃力地捧着一盆新贡的绿萼梅。

她眼风轻飘飘地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皇后脸上,唇角一扬。

“华妃娘娘万福金安。”

众人无法,只得又呼啦啦地站起身来行礼。

“都起来吧。”

华妃虚扶一把,径直走到皇后跟前,那姿态,倒比皇后更像这景仁宫的主人。

齐妃向来没什么眼力见,脑子一热,率先笑道:“听说皇上要晋妹妹的位分,我们做姐姐的,先在这儿给妹妹道喜了。”

这话一出,殿内气氛顿时一凝。

华妃拿帕子掩着唇,笑声清脆,那得意劲儿几乎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。

“向来都是皇后娘娘有这等福气,没想到今日,臣妾也能沾一沾这喜气儿。”

皇后抬起眼,目光里无波无澜:“华妃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“没什么意思。”

华妃伸手抚了抚鬓角的赤金步摇,那步摇上的明珠晃得人眼晕。

“臣妾只是想着,娘娘当初从侧福晋扶正为福晋之时,想来也是这般,由府里的侍妾们围着道喜吧。”

这话,是明晃晃地在揭皇后的旧伤疤,讽她也曾是妾室。

皇后的脸色未变分毫,只淡淡道:“妹妹真是聪慧。”

“臣妾再聪慧,又怎比得上皇后娘娘您福慧双修呢?”

华妃话锋一转,竟是直接发难。

“皇后娘娘一向最能体察皇上的心意,不知皇上所说,是要晋臣妾一个什么位分呢?”

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。

甄嬛端着茶盏的手,指节微微收紧,只觉得手里的茶都凉了。

皇后像是没听出那话里的挑衅,慢条斯理地开口:“妃位之上便是贵妃,贵妃之上便是皇贵妃,皇上圣心,大致如此。”

“娘娘错了。”

华妃笑意更深,向前凑近一步。

“皇贵妃之上,还有皇后呢。”

“哦?”

皇后终于放下了茶盏,凤眼微眯,一丝冷光闪过。

“妹妹的意思是,看上本宫这凤座了?”

“娘娘多心了。”

华妃故作委屈地退后半步。

“臣妾只是听说,皇贵妃位同副后,十分尊贵。从前顺治爷的董鄂皇贵妃在时,那位博尔济吉特皇后,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呢。”

“妹妹博古通今。”

皇后也笑了,那笑意却冷得像冰。

“只是皇贵妃再尊贵,终究有个‘副’字。皇后是中宫,是国母,母仪天下的人,始终只有一个。”

“董鄂皇贵妃纵然死后哀荣,追封为后,依旧是主不附庙,牌位进不了太庙。”

“凡事,名不正则言不顺。”

“妹妹聪慧过人,应该知道,何为安分守己,何为进退合宜。”

一番话,不疾不徐,却字字如针。

“臣妾不过是闲话两句,就惹来皇后娘娘一番宏论。”

华妃冷笑。

“不知道的,还以为皇后娘娘和那位博尔济吉特皇后一样,一听见‘皇贵妃’三个字,便如临大敌呢。”

“训导妃嫔,以正言行,本就是皇后的职责。”

皇后重新端起茶盏,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。

“妹妹如今多听一些,晋封之后,便更能以礼服人,以德服人。”

“那臣妾就多谢皇后娘娘指教了。”

华妃福了福身,那姿态却不见半分恭敬。

“来日臣妾得以晋封,定会恪尽职责,协理六宫。到那时,皇后娘娘便可多多歇息,颐养凤体了。”

说罢,她再不看皇后一眼,转身便走,留下满殿的尴尬和沉默。

孙妙青与其他妃嫔一同告退,全程垂着眼,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玉石雕像。

一回到春熙殿,摒退了左右,殿门“吱呀”一声关上,她脸上那份温和恭顺便褪得一干二净。

“春喜。”

“圆明园那边,搭的线可用了吗?”

春喜上前一步,压低了声音回话:“回娘娘,都讲好了。奴婢找的人可靠,是四阿哥住处小厨房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,家里穷得叮当响,手脚也干净。”

孙妙青接过春喜递来的温茶,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:“东西呢?”

“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,是磨得极细的巴豆霜,混在四阿哥爱吃的山楂糕里。”

“分量极少,只会让小主子腹泻不止,上吐下泻,瞧着吓人,却验不出什么来。”

春喜顿了顿,眼中闪着精光。

“奴婢还使了些银子,打点了四阿哥的宫女。让她夜里‘不慎’将窗户留一道缝。五月天,夜风最是阴凉,这么一折腾,腹泻加上受凉,活神仙也得病倒。”

孙妙青点了点头,这安排,滴水不漏。

小主,

“最要紧的是时机。”

春喜补充道。

“一个养在园子里的阿哥,不过是风寒腹泻的小毛病,等闲是惊动不了太医院的院判的。等消息传到宫里,人早就折腾得去了半条命了。”

孙妙青唇边漾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意。

她走到窗边,看着院子里正由乳母抱着晒太阳的六皇子塔斯哈。

小家伙养得白白胖胖,正抓着乳母的头发咯咯直乐。

“一个养在园子里的皇子,病重垂危,亲娘位分低微,乳母照顾不周,连太医都请不来……”

孙妙青轻声说着,像是在问春喜,又像是在问自己。

“你说,皇上知道了,该有多心疼?”

春喜垂首:“皇上仁慈,定会为四阿哥寻个稳妥的去处。”

孙妙青的目光落在自己儿子粉嫩的小脸上,眼神变得无比柔软,却也无比坚定。

“塔斯哈,额娘要为你寻一个好哥哥。”

“这宫里,路不好走。兄弟多,才能走得稳。”

这盘棋,她已经布下。

只等那颗最重要的棋子,在最恰当的时候,落入最致命的位置。

***

碎玉轩内,静得能听见窗外竹叶的簌簌声。

甄嬛歪在窗边的软榻上,手里捧着一卷书,视线却穿过窗棂,落在了空无一物的院中。

“小主。”

流珠端着一碗燕窝羹进来,脚步放得极轻。

“您好歹用一些吧,您近来爱吃甜的,奴婢特意让小厨房多放了些冰糖。”

甄嬛回过神,脸上勉强泛起一丝笑意。

“放下吧,我没什么胃口。”

流珠将燕窝放在小几上,满眼都是心疼。

“小主这几日总没什么精神,人都清减了些,腹中的小皇子怕是也要跟着您受委屈了。”

甄嬛抚上自己微隆的小腹,那点暖意刚在眼底聚起,又被愁云冲散。

“眉姐姐病着,不能时常过来。”

她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
“淳妹妹……她近来也不大好。”

“淳常在怎么了?”

“说是……染了风疾,怕过了病气给旁人,把自己关在屋里头,谁也不肯见。”

流珠还想再问,殿外已有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寂静。

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
甄嬛的心像是被什么攥了一下,连忙起身相迎。

皇帝已带着苏培盛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。

“身子重就别行这些虚礼了。”

皇帝伸手扶住她,顺势将她揽到榻上坐好,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。

“怎么了?瞧着没什么精神。”

“臣妾就是有些闷了。”

甄嬛垂下眼帘,声音软糯,带着不易察察的委屈。

“眉姐姐身子未愈,淳妹妹又病着,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。”

“淳常在病了?”

皇帝端起她方才喝了一半的参茶,随口问道。

“是,说是风疾,不好见风,也不好见人。”

“哦?”

皇帝呷了口茶,目光落在碧绿的茶汤上,情绪藏得滴水不漏。

“小孩子家家的,是该好生养着。朕让太医院多上心些。”

他话说得轻描淡写,甄嬛捧着的手炉,却好像瞬间凉了。

他信了,还是根本不在意?

“倒是敬嫔娘娘,时常来陪臣妾坐坐,宽慰臣妾。”甄嬛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。

“敬嫔是个实心肠的。”

皇帝点了点头,像是想起了什么,对苏培盛递了个眼色。

苏培盛立刻会意,不一会儿,便提着一个蒙着锦布的鸟笼进来。

皇帝亲手揭开锦布。

一只雪白羽毛的鹦鹉,正歪着脑袋,用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。

“朕怕你闷着,特意寻了这么个小东西给你解闷。”

皇帝的语气里带着笑意。

“你可喜欢?”

那鹦鹉像是听懂了,竟扑腾着翅膀,尖着嗓子叫了一声:“娘娘吉祥!娘娘吉祥!”

甄嬛被它逗笑了,眉宇间的郁色也散去不少。

“这小东西倒是有灵性,鸟语逗人一笑,臣妾自然喜欢。”

她伸出手指,轻轻点了点鹦鹉的脑袋。

皇帝见她展颜,心情也好了起来,拉着她的手道:“喜欢就好。”

“这小东西最是乖巧,只懂得说些吉利话讨人欢心,最是省心。”

他话锋一转,语调依旧温和。

“你啊,就该学学它,安安稳稳地养胎,就是替朕分忧了。”

这话像一根细针,扎得甄嬛鼻子发酸。

她明白了。

这宫里没有什么是无缘无故的。

淳儿的“病”蹊跷,皇上此刻送来这么个巧言令色的东西,是安抚,也是规训。

他什么都知道。

他要她做一只关在笼中的白鹦鹉,美丽,乖巧,会说吉利话,却不必有自己的心思。

正当她心绪翻涌,苏培盛又碎步走了进来,在殿外躬身道:“启禀皇上,隆科多大人到了,正在养心殿候着。”

皇帝脸上的温存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

“让他进来。”

小主,

甄嬛立刻站起身:“国事要紧,皇上先去吧,臣妾去内殿歇着。”

“嗯。”

皇帝应了一声,目送她进了内殿。

隆科多进来时,皇帝正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,殿内光线晦暗,看不清他的神情。

“皇上万安。”

“舅舅快起来。”

皇帝抬了抬手。

“赐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