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以花喻人,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轻浮浪荡,想着攀龙附凤,任人攀折吗?!”
这话说得已是极尽羞辱,不堪入耳。
安陵容的脸“唰”地一下惨白如纸,身子摇摇欲坠。
甄嬛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,只平静地抬头看向华妃。
“娘娘想是误会了。”
“此歌名为《金缕衣》,乃是前唐名篇,劝的是世人爱惜光阴,莫要虚度年华。”
“所谓‘劝君莫惜金缕衣,劝君惜取少年时’,说的是珍惜韶华,并非娘娘所言的轻浮之意。”
一番话说得从容不迫,既解释了原委,又无形中堵死了华妃所有胡搅蛮缠的路。
假山后,皇帝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舒展了些。
华妃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铁青。
她最恨的就是甄嬛这副永远云淡风轻,却总能把她堵得哑口无言的模样!
“好一张利嘴!”
华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。
“莞贵人倒真是伶牙俐齿!只可惜,妇人当以柔顺为德,不以强辩为美!你巧言令色,顶撞上位,已是失了妇德!”
“嫔妾不敢。”甄嬛敛眉垂首,姿态恭顺得无懈可击。
安陵容颤声道:“莞贵人不是有心冒犯娘娘,还望娘娘恕罪……”
“恕罪?”
华妃死死盯着她们,眼中杀机毕现。
“在本宫面前犯了错,再来求饶,未免太晚了!”
“本宫今日,便要替皇后娘娘,好好教教你们两个,什么是宫里应守的规矩!”
她厉声喝道:“来人!”
颂芝立刻应声上前:“奴婢在!”
就在此时,一个不轻不重的鼓掌声从假山后传来,带着几分闲适的笑意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皇帝正携着皇后,从假山后的小径缓缓踱步而出,脸上似笑非笑。
满亭的人皆是心头一震,齐刷刷跪了下去。
“皇上万福金安,皇后娘娘万福金安。”
华妃跪在地上,头埋得低低的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嫩肉里。
怎么会是皇上!
皇帝看都没看她一眼,径直走到甄嬛面前,亲自伸手将她扶起,目光落在她今日的衣着上,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。
“你甚少穿得这样艳丽。”
甄嬛顺势起身,与他对视一笑,那份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,比任何言语都更伤人。
皇帝这才转向跪在地上的华妃,语气带笑。
“起来吧。”
他打量着华妃那张明显不对劲的脸,明知故问:“怎么,今儿是谁又惹了你,摆出这副要吃人的模样?”
华妃勉强挤出一个笑,起身道:“臣妾不敢。只是这青天白日的,在御苑里唱些‘劝君采折’的靡靡之音,实在有失体统,臣妾也是为了宫规着想。”
她这话,既是告状,也是在给自己的行为找补。
皇帝听了,不置可否,反而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向一旁的皇后。
“皇后觉得呢?这歌如何?”
皇后何等精明,立刻明白了皇帝的心思,温婉笑道:“安答应的歌声如珠落玉盘,清脆悦耳,犹如天籁,难得的好嗓子。”
安陵容连忙又福下身子,声音细细的,带着受宠若惊的颤抖:“皇后娘娘谬赞,臣妾愧不敢当。”
皇帝的目光,终于落到了安陵-容身上。
那目光带着审视,也带着兴味。
“何止是好嗓子。”
皇帝负手而立,慢悠悠地评价道。
“唯有昆山玉碎,芙蓉泣露,方可比拟一二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里带上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“抬起头来,让朕瞧瞧。”
安陵容身子一颤,缓缓抬起头,露出一张素净又带着几分惊惶的小脸,我见犹怜。
皇帝看着她,忽然笑了。
“好一个‘有花堪折直须折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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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这话一出,凉亭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他将华妃方才用以伤人的利刃,轻飘飘地捡了起来,反手就变成了一束赠予美人的鲜花。
“你就是之前唱歌的安答应?”
安陵容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,声音细如蚊蚋:“是……是嫔妾。”
“很好。”皇帝点点头,下了定论。
华妃的脸,由红转白,再由白转青,煞是好看。那精心描画的唇,被她自己咬得没了血色。
皇帝却看也不看她,目光尽数落在安陵容身上。
“歌儿清爽,人也清爽。”
甄嬛见状,知道今日这出戏,已是唱到了最好的时候,再待下去,便过犹不及了。
她微微屈膝,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意:“皇上,日头有些毒了,嫔妾觉得乏了,想先回去了。”
皇帝这才将目光从安陵容身上收回几分,落在甄嬛略显苍白的脸上,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下来:“是该好生歇着,让流珠陪你回去。”
“是。”
安陵容见状,连忙跟着福身,怯生生地说:“那……那嫔妾也陪着姐姐一道回去。”
她说着,小心翼翼地退到甄嬛身后,眼角余光却飞快地瞟向皇帝。
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,眼底的笑意更深了。
华妃站在一旁,看着皇帝与甄嬛之间那旁若无人的温存,又看着安陵容那副楚楚可怜的姿态,一口银牙几乎咬碎。她精心打理的丹蔻,此刻正死死掐着掌心,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。
皇帝看了皇后一眼,皇后立马反应过来。她脸上挂着母仪天下的端庄笑容,温婉地对皇帝说:“本宫很喜欢安答应的曲子,让他再唱一遍给本宫和皇上听。请安答应回来吧。“
苏培盛也极有眼色”嗻。”快步去追。
“姐姐我先回去了。”
甄嬛笃定“好好歇着,等着入夜,皇上传召你。
就在此时,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从后传来,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。
“莞贵人请留步,安答应也请留步。”
是苏培盛。
他几步路走得悄无声息,人未到,那声音先到了。
甄嬛回头,有些意外。
“公公这是?”
苏培盛哈着腰,脸上堆着笑,目光却越过甄嬛,精准地落在安陵容身上:“皇上的意思,是请安答应留下,陪着说说话。”
一句话,尘埃落定。
她入宫便知“愿得一心人”是痴心妄想,槿汐也劝她不求一心,但求尽心。可她没想到这么快,自己亲手将旁人推到皇上身边。
她以为皇上最多是晚上召幸,谁知竟是这般迫不及待,连一个时辰都等不了。
她扶住正要下跪谢恩的安陵容,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,声音压得极低,只有两人能听见:“你的福气在后头呢,还不快去?莫让皇上久等。”
安陵容这才如梦初醒,抬头看了甄嬛一眼,那眼神里有感激,有惶恐,还有一丝不可形容的东西。
她定了定神,跟着苏培盛走了回去,冲着皇帝的方向,盈盈一拜。
皇帝负手而立,看着她,竟是难得的好兴致:“陪朕走走。”
这下,凉亭里只剩下皇后与脸色铁青的华妃,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。
皇后像是丝毫未觉,亲热地转向皇帝,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。
“皇上与安答应赏景,臣妾正好有些中元节祭祀的琐事,要与华妃妹妹商议,就不扰皇上雅兴了。”
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给了皇帝台阶,又将怒火中烧的华妃不动声色地带离了现场,更显出了自己贤良大度。
皇帝满意地点点头:“皇后看着办就是。”
“华妃妹妹,咱们走吧。”皇后转向华妃,语气亲和得像是在叫自家姐妹。
华妃胸口堵着一口气,上不去也下不来,几乎要憋出内伤。
众目睽睽之下,她看着皇帝带着那个新得宠的贱人,沿着开满荷花的池边小径,渐行渐远。那背影,一如昨夜他冒雨奔赴碧桐书院时那般决绝。
华妃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,她猛地转过身,跟上皇后的步伐,那挺得笔直的背影,像一柄出了鞘,却不知该刺向谁的利刃。
“小主,咱们也即刻回去吗?”流珠扶着甄嬛,轻声问。
甄嬛没说话,只是沿着湖边慢慢走着。风中隐约传来安陵容的歌声,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,缠绕在心头,不紧,却也挣不脱。
流珠见她不语,只当她还在为方才华妃的刁难而不快,便自顾自地找话说,语气里满是快活。
“小主,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。您素日不爱穿红,其实这颜色多喜气,跟天边的云霞似的。上头绣的海棠花又是小主最喜欢的。”
“宫里的刺绣自然是上好的,一针一线,千丝万缕。多少心血织就这美丽,缺一针少一线都不可。”甄嬛的声音很轻。
她停下脚步,看着自己袖口上那朵栩栩如生的海棠。
那针脚细密,花瓣层层叠叠,仿佛还带着露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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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忽然开口,
“流珠,你说针尖儿那么利,刺破绸缎的时候,绸缎会不会痛?”
有没有她自己亲手将安陵容推向皇上后,内心这么痛。
前夜里,他冒着大雨,带着一身寒气闯进碧桐书院,说眼不见,心却能看见。那份滚烫的情意,犹在心口。
可今日,他就当着她的面,将另一个女人带走了。
那句“有花堪折直须折”,原是华妃用来羞辱人的刀子,转眼就成了他赠予另一个女人的鲜花。
“小主好好的,怎么想这些?”流珠愣了一下,随即笑道,“若是做成衣裳,那缎子总是要被针扎的,这是它的命数。再说了,这缎子又不是人,哪里知道痛不痛呢?”
甄嬛没再说话,只是抬眼看向满池的荷花。
“是啊。”她轻声说。
她心中一片澄明,也一片冰凉。
这后宫的女人,哪个不是一块锦缎,要想出人头地,就得生受着那一针一针的刺骨之痛,才能织就一身荣华。躲是躲不过的。要么被扎成一件人人称羡的衣裳,要么,就只能做一块无人问津的破布。
“小主,您看,安答应可真有福气。”流珠还在为自己的主子高兴,“往后她得了宠,定然会记着小主今日的恩情,咱们在宫里,就又多一个臂助了!”
甄嬛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,那笑意未达眼底。
“荷花开得这样好,早不是海棠盛开的季节了。”
勤政殿的烛火烧得很旺,将殿内映得亮如白昼。
一曲温软的《采莲曲》唱罢,殿内寂静无声。
安陵容垂着头,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,连呼吸都忘了。
皇帝躺在榻上,闭着眼,一动不动,不知是睡着了,还是在回味方才的曲子。
就在安陵容手心冒汗,以为是自己唱得不好,惹了圣上不快时,皇帝忽然睁开了眼。
他随手从案几的果盘里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,看也不看,就朝她掷了过去。
“啊!”
安陵容吓了一跳,手忙脚乱地才把那苹果接住,人还愣在原地。
“唱了半日,润润嗓子。”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“臣妾……谢皇上恩典。”
她捧着那个苹果,像是捧着什么滚烫的山芋,咬也不是,不咬也不是。
皇帝就这么看着她,也不说话。
安陵容只好硬着头皮,小口小口地咬着。
果肉清甜,她却尝不出半点滋味,只觉得心口擂鼓一般,震得耳膜生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