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新宠旧爱

桃花坞内,风雨声被厚重的宫墙隔绝了大半,只余下沉闷的声响。

皇后卸了钗环,只着一身素净的寝衣,半靠在榻上,手里不紧不慢地捻着一串蜜蜡佛珠。

绘春悄无声息地打起帘子,快步走到跟前,压低了声音,可那语气里的一丝兴奋却怎么也藏不住。

“娘娘,清凉殿那边的灯,熄了。”

皇后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,眼皮都未抬一下。

“皇上离了清凉殿,冒着这么大的雨,径直去了碧桐书院。”绘春的声音更低了,“奴婢听说,华妃气得当场就砸了东西。”

皇后这才缓缓睁开眼,唇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,那笑意凉薄,却又透着一股大仇得报的痛快。

“旧爱虽好,到底难敌新宠。”

她将佛珠轻轻放在案上,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天气。

“本宫当年受过的那些委屈,如今,她也总算也一一尝遍了。”

“可不是么!”绘春连忙接口,语气里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快意,“从前皇上在娘娘这儿,是她使了见不得光的诡计,才把皇上哄了去。如今这位莞贵人倒好,是皇上自个儿心甘情愿,巴巴地冒着大雨赶着去的。这心呐,都不知道偏到哪儿去了。”

皇后轻笑一声,端起手边的温水呷了一口。

“人心不在,强留何用?白白折了身份,反倒落了下乘。”

她放下茶碗,思忖片刻,吩咐道:“去库里,把去年两广总督进献的那架鸳鸯和合屏风找出来,明儿一早,赏给莞贵人。”

绘春一愣,随即心领神会。

这哪是赏东西,这分明是往华妃心口上再添一把火。

“是,奴婢这就记下。就说……莞贵人昨夜受了惊,娘娘特赐此物,为她压惊安神?”

“你倒是机灵。”皇后赞许地点点头,目光扫过殿内,忽然蹙了蹙眉,“点的什么香?”

绘春连忙回话:“回娘娘,见外头雨大水汽重,娘娘又在静心,奴婢便点了有安神之效的檀香。”

“撤了吧。”皇后摆了摆手,神色间竟有几分嫌弃。

“诚心礼佛,心意岂在一炷香上。这再名贵的香料,总是经了人手,沾了烟火俗气,哪及得上这花香果香的自然清香。”

***

翌日,雨过天晴。

安陵容的住处,宝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带着几分紧张。

“小主,莞贵人来了。”

安陵容正坐在妆台前,闻言,握着木梳的手紧了紧,随即又松开。她看着镜中那张略显苍白的脸,深吸一口气,将所有情绪都敛进眼底,只留下一片恰到好处的怯弱和疏离。

“请姐姐进来吧。”

甄嬛进门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。

安陵容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裳,安静地坐在那里,屋里的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寒酸,衬得她整个人愈发单薄。

“姐姐怎么来了?”安陵容起身福了福,声音不大,带着一丝客气的生分。

“来看看妹妹。”甄嬛将流珠手上捧着的锦盒亲手接了过来,递到她面前。“昨夜风雨大,妹妹没受惊吧?”

她打开锦盒,一股清雅的香气瞬间弥散开来。

“前几日在妆台翻检,寻到这盒‘玉露团香’。想着妹妹最擅调香,这东西在我那里,不过是件俗物,白白蒙尘。到了妹妹手里,才不算明珠暗投。”

安陵容的目光落在盒中那几块莹润如玉的香料上,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波澜,随即又被浓浓的戒备和不安所取代。

她后退了半步,轻轻摇头。

“姐姐赏赐如此重礼,陵容……陵容受之有愧。我如今……实在是不敢收。”

甄嬛看着她,将锦盒放在桌上,声音平静却有力。

“华妃是我的死敌,也是你的。你想报仇,想往上爬,就需要有人在后头推你一把,也需要有人在你被欺辱时,能为你我说上一句话。”

她直视着安陵容的眼睛,一字一句。

“我们不说姐妹情分,就讲实实在在的互惠互利!”

安陵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,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,要落不落。

“姐姐……”她声音发颤,带着哭腔,“陵容何尝不想?只是……我人微言轻,又曾依附于春熙殿,早已与姐姐生分。如今华妃势大,我怕……我怕会连累了姐姐。”

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,委屈又恳切,将一个身处夹缝、胆小怕事却又心怀善念的形象演得淋漓尽致。

甄嬛心中微叹,面上却是不动声色。

“连累?”她上前一步,握住安陵容冰凉的手,“我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。华妃要对付的,从来不只是我一个。你以为你卑躬屈膝,她就会放过你吗?”

这番话像一把尖刀,瞬间戳破了安陵容精心营造的脆弱。

安陵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,随即,那强忍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。

她像是被说中了所有心事,再也撑不住,用帕子捂住脸,肩膀微微抽动。

半晌,她才放下帕子,一双泪眼望着甄嬛,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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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姐姐说的是,是陵容糊涂了。”

她屈膝,对着甄嬛深深一福。

“从今往后,陵容……但凭姐姐吩咐。”

甄嬛扶起她,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,心里那最后一丝疑虑也暂时放下了。

“好妹妹,快起来。”她替她拭去泪痕,声音温和下来,“往后,有我一日,便不会让你再受委屈。”

送走了甄嬛,安陵容脸上的悲戚和感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

她拿起桌上那盒名贵的“玉露团香”,凑到鼻尖轻轻一嗅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
宝鹃端着茶水进来,看着自家小主这副模样,心里有些发毛。

“小主,您……”

“去。”安陵容放下锦盒,声音不大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,“告诉孙姐姐,鱼已经上钩了。”

“再把莞贵人送的这盒香收好,万不可用了。”

宝鹃大惊:“小主,这又是为何?您不是已经……”

安陵容转过头,冷冷地看着她。

“为何?”

“因为这后宫里,谁都不是傻子。”

“莞贵人今日送香是试探,也是施恩。我若高高兴兴地接了,便是上赶着投诚,日后少不得要为她当牛做马。”

“我得让她知道我和她只是合作。”

安陵容拿起一块香料,在指尖轻轻捻动,声音低沉。

“只有让她觉得我蠢,觉得我好拿捏,觉得我离了她就活不下去,她才会对我放下戒心,才会……真正地用我。”

她看着窗外,目光幽深。

过了几日,圆明园的荷花开得正好。

甄嬛亲自替安陵容挑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纱衣。

她又将安陵容头上略显俗艳的珠花取下,只为她簪了一枚剔透的绿玉发饰,样式极简,却衬得人愈发清雅。

“姐姐,这样……会不会太素净了些?”

安陵容看着镜中的自己,有些不安地绞着帕子,那力道大得指节都有些发白。

“艳则艳矣,只是这盛暑天气,清新之色,远比秾丽更得人心。”

甄嬛端详着她,仿佛在欣赏一件自己亲手雕琢的完美作品,满意地点点头。

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,这才是最动人的。”

她轻轻拍了拍安陵容冰凉的手,示意她安心。

安陵容垂下眼帘,将那份恰到好处的怯弱演得十足。

“可我……我怕唱不好。”

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。

“万一在皇上跟前失仪,岂不连累了姐姐?”

“寻常引荐,皇上未必会把你放在心上,不出三五日便丢开了,反倒不好。”

甄嬛的声音里有种不容置疑的镇定。

“你只管唱,剩下的,有我。”

安陵容这才不再言语,只是那微微发颤的指尖,泄露了她满心的“紧张”。

两人缓步走到一处假山旁的凉亭,此处既能赏荷,声音又能隔着花木,影影绰绰地传到不远处的御道上。

“开始吧。”甄嬛道。

安陵容定了定神,一缕清越婉转的歌声,便如山间清泉,悠悠扬扬地飘了出去。

“劝君惜取少年时……”

不多时,旁边假山后果然出现了一抹明黄的身影,旁边伴着的是仪态端方的皇后。

“中元节祭祀乃是宫中大事,皇后还需多费心。”皇帝的声音徐徐传来。

皇后温和应道:“是,臣妾省得。方才听太医说,温宜公主还是时有不适,夜里啼哭。臣妾想着,不如请相国寺的法师入宫,为公主诵经祈福,去去邪祟。”

皇帝正要答话,那歌声又飘了过来,如泣如诉,带着一丝抓不住的怅惘。

“莫待无花空折枝。”

皇帝脚步一顿,侧耳倾听。

“谁在唱歌?”

皇后笑道:“许是哪个宫里新来的歌伎,这般好听的嗓子,臣妾竟是从未听过。”

皇帝显然来了兴致,抬脚便朝着凉亭的方向走去。

歌声一停,安陵容略带羞怯地看向甄嬛:“姐姐……”

甄嬛轻笑:“妹妹这嗓子,真叫人闻之欲醉,还说自己不成。”

“谁在唱歌?!”

一道凌厉的声音却抢先响起,如平地惊雷,炸碎了满池的静谧。

华妃带着颂芝和一众宫人,已然从另一条小径气势汹汹地转了出来。

她昨夜受了那样的奇耻大辱,今日一早又听闻皇后赏了甄嬛一道鸳鸯和合屏风,一张脸早已冷若冰霜,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。

甄嬛与安陵容连忙起身行礼。

“华妃娘娘万福金安。”

“起来。”

华妃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,先在甄嬛身上刮过,最后才落在安陵容身上。

“莞贵人何时也学会了这般以色侍人的手段?能歌善舞,真是叫本宫大开眼界。”

甄嬛面不改色,福身道:“娘娘谬赞,嫔妾哪有这般好歌喉。是安答应在此处练习新曲,嫔妾恰巧路过,听了一耳朵罢了。”

“安答应?”

华妃的视线这才转到一旁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的安陵容身上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。

小主,

“本宫当是谁,原来是安比槐的女儿。”

“一个罪臣之女,不夹着尾巴在宫里思过,反倒敢在此处引吭高歌,招摇过市,真是不知检点!”

这话骂得极重,安陵容的肩膀剧烈地抖了一下,眼圈瞬间就红了,眼看就要落下泪来。

她怯生生地辩解:“嫔妾父亲……已经不是罪臣了……”

甄嬛上前一步,不着痕迹地将安陵容稍稍护在身后,声音不卑不亢。

“回娘娘,安答应的父亲已蒙皇上开恩,无罪而释,官复原职,并非罪臣。”

“呵。”

华妃发出一声淬着毒的冷笑。

“无罪而释,便代表当真无辜了?这里头的关窍,莞贵人怕是比谁都清楚吧!”

她话锋一转,又狠狠刺向甄嬛。

“一个小小答应不懂规矩也就罢了,怎的莞贵人也不教教她,什么是宫里的礼仪廉耻!”

甄嬛垂下眼帘:“娘娘言重了,不过是听一首曲子,如何就关乎礼仪廉耻了?”

“如何不关乎?”

华妃猛地提高了音量,眼神轻蔑地在安陵容身上上下一扫。

“‘有花堪折直须折’?”

“她这是在唱给谁听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