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有丝毫犹豫,仰首便饮下一大口。那酒液如同一条火线,从喉咙直坠腹中,随即猛烈的热意轰然炸开,席卷四肢百骸。
他长长呼出一口带着浓烈酒气的白雾,不禁朗声赞道:好烈的酒!入口如火,下喉如刀,回味却有一股奇特的纯净!恰似将军当年在冰湖之上,做出的那般决绝果断、不容置疑的抉择!
涅夫斯基见对方如此豪爽,坚毅的脸上也露出了真挚的笑容,他同样举起面前的茶杯:
比起阁下这清雅隽永、回味无穷的龙井茶,我这酒,确实显得过于直接、过于凛冽了。如同我们北国的风雪,不懂婉转。
就在这茶与酒奇妙交融、东方婉约与北国直率相互碰撞之际,辛弃疾忽然起身,走至亭边,凭栏远眺。
望着亭外那轮清辉万里的明月,与依旧执着飘落的飞雪共舞的绝世奇景,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,有追忆,有憾恨,有不平,更有一种沉淀了数百年的悲慨。
此情此景,他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观测者的心中。
令某想起一首旧作,一首……写于醉后,却也醒时的旧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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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略一停顿,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力量,随即缓缓吟道,醉里挑灯看剑,梦回吹角连营
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与顿挫,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重量。
尽管涅夫斯基完全不通汉诗的音韵与文字精妙,却从那深沉激越的语调、从那扑面而来的悲壮气息中,清晰地感受到了金戈撞击、号角呜咽、沙场点兵的雄浑意境。
他不由自主地赞叹:这诗句之中……我听到了战马嘶鸣,看到了营火连天,感受到了……一种深沉的、无法释怀的执念。
辛弃疾蓦然转身,目光如电,直射涅夫斯基:将军可知,这诗句之后,藏着怎样的故事?藏着辛弃疾……怎样的半生?
他并不需要涅夫斯基的回答,仿佛只是在向一位跨越时空的知音,剖白内心积压了八百年的块垒:
某一生,自诩文可安邦,武能定国,最大的憾事,便是空怀这‘了却君王天下事’的凌云壮志,却终究困于这江南一隅,终老于窗牖之下!
每每醉后舞剑,灯影幢幢之间,总觉手中所握,仍是当年突入敌营、渴饮敌血的那柄‘破阵’!
耳边回响的,仍是那吹彻连营的号角!可醒来……唯有这身青衫,这头华发!
涅夫斯基沉默良久,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照着辛弃疾激动而又悲怆的身影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:我明白这种心情,诗人。
即便在楚德湖上击退了强大的条顿骑士团,赢得了空前的声望之后,我依然无法停歇。
需要周旋于各个心怀异志的公国之间,需要远赴金帐汗国,在屈辱与强硬之间寻找平衡,只为维系罗斯大地那脆弱的团结与和平。
有时,政治上的权谋算计、利益权衡,远比战场上的明刀明枪、痛快厮杀,更让人心力交瘁,更让人感到……束缚。
两位跨越了文明与时空壁垒的英雄,在这一刻,找到了心灵深处最深刻的共鸣——那便是身为守护者的责任、无奈与那永不熄灭的、近乎悲壮的执着。
辛弃疾望着对方,胸中郁结之气仿佛找到了宣泄之口,他忽然朗声长笑,笑声在亭台间回荡,冲散了之前的沉郁:
哈哈哈哈哈!好!今日得遇将军,听君一席话,实乃辛某跨越八百年光阴的一大幸事!
既如此,不如就以这天上明月、这人间冰雪为证,辛某便厚颜,赋词一首,以记此缘,以酬知己!
他言罢,也不待涅夫斯基回应,径自走到石桌旁。
桌上方才的茶酒不知何时已被移开,取而代之的是铺开的宣纸、研好的浓墨与一支狼毫笔。
辛弃疾执笔在手,略作沉吟,眼中精光一闪,便在那雪白的宣纸上挥毫泼墨,笔走龙蛇,姿态狂放不羁,一如当年!
但见墨迹淋漓,一首饱含情感的新词跃然纸上,其字体遒劲有力,锋芒毕露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