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英国公行辕果然传出消息,经连日审讯查证,漕银劫案主犯赵德明、谢秉坤及四海帮匪首数人,对勾结作案、杀害漕兵、贪墨国帑之罪供认不讳,案卷即将整理完毕,不日将上报刑部、都察院复核,以期尽快结案,安定地方。
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杭州城的大街小巷。明面上,笼罩城池数日的紧张气氛似乎为之一松。茶楼酒肆间,百姓们议论纷纷,大多感慨英国公办案神速,雷霆手段,终于为地方除了一大害。那些与漕运、四海帮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大小官吏、商贾,则大多暗自松了口气,只要不继续深挖,头上的乌纱帽和身家性命就算是保住了。
巡抚周廷璋亲自来到行辕拜会张惟贤,言辞恳切,极力赞扬国公爷明察秋毫,速定风波,保全了浙江一省的体面与稳定,并表示一定会全力配合后续的“善后”事宜。张惟贤应对得体,只说是分内之事,全赖陛下洪福、朝廷威德,对周廷璋此前或明或暗的掣肘只字不提,仿佛从未发生过。两人在花厅内言笑晏晏,一派和谐景象。
然而,在这看似风平浪静的水面之下,暗流愈发汹涌。
沈沧澜领了“暗度陈仓”的密令后,立刻行动起来。他并未动用官府的力量,而是通过“星火”内部极其隐秘的渠道,调动了数名精干且绝对可靠的人手。这些人身份各异,或是游方郎中,或是行脚商人,甚至还有混迹于市井的帮闲,他们像水滴融入大海一般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杭州城内,循着之前从赵德明密信、谢家账册中梳理出的蛛丝马迹,向着北方,向着京师的方向潜行而去。他们的任务,是追踪那些流向不明的巨额银钱,以及探寻与赵德明往来密信中提到过的那些模糊的“京师贵人”究竟是何方神圣。这是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路径,每一步都可能触碰到那张无形而又强大的利益网络。
与此同时,对四海帮的处置也在按计划进行。在李魁的“配合”下,四海帮内部进行了一场看似激烈的“清洗”,数名与谢秉坤关系最密切、知晓内情最多的帮中元老被推出来作为“首恶”,与赵德明、谢秉坤一同背下了所有的罪名。而李魁,则在“平定内乱、戴罪立功”的名义下,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四海帮剩余的大部分势力,表面上宣誓效忠朝廷,接受官府监管。但私下里,沈沧澜安插的人手已经如同楔子一般,打入了四海帮的核心层,监视着李魁的一举一动,并逐步接收着四海帮遍布运河两岸的情报网络。
这一切都在隐秘中进行,仿佛冰层下的潜流,表面波澜不惊。
又过了两日,朝廷派来的“协理善后”专员终于抵达了杭州。
来人姓钱,名牧之,官居通政司右参议,正五品。年纪约莫四十上下,面皮白净,留着三缕长须,身形微胖,未语先带三分笑,一看便是个久在京师、深谙官场规则的圆滑人物。他带来的随从不多,但个个眼神精明,举止干练。
钱牧之抵达后,并未摆出钦差架势,反而极为谦逊地先至英国公行辕拜见张惟贤,执礼甚恭。
“下官钱牧之,奉内阁及司礼监钧旨,特来协助国公爷处理漕银案善后事宜。国公爷雷霆手段,旬日之间便勘破此等大案,擒拿元凶,稳定东南,下官在京师便已听闻,敬佩之至!此番前来,唯愿在国公爷麾下奔走效劳,但凭驱策,绝无二话。”钱牧之笑容可掬,话语如同抹了蜜糖。
张惟贤坐在主位,面色平淡,虚扶了一下:“钱参议客气了。本官奉旨查案,分所应当。如今主犯虽已落网,但后续抄没家产、清点赃银、安抚相关人等,确实千头万绪,有钱参议这等干才前来协助,本官亦可轻松几分。”
“国公爷言重了,言重了。”钱牧之连连躬身,“下官定当尽心竭力,不负朝廷所托,亦不负国公爷信重。”他话语微微一顿,似不经意地补充道,“离京之前,通政使王大人和司礼监的陈公公都特意叮嘱,说东南漕运关乎京师百万军民食用,最要紧的便是一个‘稳’字。如今国公爷快刀斩乱麻,已然奠定了稳定之基,下官后续所做一切,都当以此为首要,确保不再生出任何枝节波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