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血银

嘉靖十五年,秋。

江南,本该是桂子飘香,蟹肥菊黄。但在杭州城北的运河码头上,只有一股裹挟着淤泥、汗臭和货物腐朽气息的湿热腥风,扑面而来。

市舶司沈沧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吏员服,坐在衙署角落的案牍后,正对着面前一摞厚厚的货单账册。他身形清瘦,面容儒雅,若非身处此地,更像是个埋首经史的秀才。

“沈老弟,还在算那批倭商的货呢?”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。是同僚周书吏,他端着个紫砂茶壶,踱步过来,“差不多得了,那些倭人,精得很,账面上能看出什么花来?还不是上下打点好了的。”

沈沧澜手下不停,头也未抬,只淡淡道:“数目不对。他们报的苏木、胡椒数量,与船舱吃水深度算来的载重,差了两成。这两成,装的不是寻常货物。”

周书吏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:“还能是什么?无非是些倭刀、鸟铳,或者……干脆就是银子!睁只眼闭只眼吧,沧澜。这市舶司的水,深着呢。上头都不管,你我这些小吏,何必较真?得罪了人,轻则丢饭碗,重则……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。

沈沧澜指尖一顿,算珠声戛然而止。

他如何不知?自太祖皇帝厉行海禁,片板不得下海,但这东南沿海的私贸,何曾真正断绝?早已成了一张盘根错节、牵扯无数利益的大网。市舶司名义上管理朝贡贸易,实则更多时候,是这张巨网上的一个节点,一个被各方势力裹挟的棋子。

就在这时,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。

“让开!快让开!出事了!”

几名身着号衣的漕兵抬着三具用草席裹着的物事,径直闯了进来,浓烈的血腥气瞬间盖过了衙署里的墨臭和潮气。为首的漕兵小旗脸色煞白,将一份文书和一包东西重重放在主事官的案头上。

“王主事!运往京师的三十万两漕折银,在三十里外的黑水荡被劫了!护银的弟兄,死了十几个!这三个……是活着逃回来的,可……可也没撑到城里!”

王主事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,闻言吓得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,声音都变了调:“被……被劫了?!那可是漕折银!是解往京师、给皇上修万寿宫的银子!”

他颤抖着手,指向那草席:“那这……这是?”

漕兵小旗咽了口唾沫,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恐惧:“他们……他们是自己走回来的,到了码头才断气。郎中剖开他们的肚子……发现……发现里面……塞满了这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