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裹着掺了冰碴的碎雪粒子,不是软绵的絮状,是棱角分明的细针,扎在脸颊上像带了刃,没走半里地,耳尖就冻得发木,连呼出的白气都不等在空气中散开,就凝在鼻尖和睫毛上,结成一层细密的霜花。
林恩眨眼时,能感觉到霜粒顺着眼睑簌簌往下掉,他抬手紧了紧领口,兽皮领口早就被寒风浸得发凉,却还是尽力裹住半张脸,目光越过肩头,扫过身后的队伍。
食人族的族人们扛着磨得泛出象牙白光泽的骨棒走在中间,那是成年食人族的成年礼信物,棒身上刻着代代相传的狩猎纹路,边缘还沾着点没清理干净的兽血冻成的黑痂。他们身上的兽皮衣是去年冬猎时剥的黑熊皮,虽然袖口和下摆已经磨出了毛茬,但内里的绒毛依旧厚实,只是被寒风掀得噼啪响,衣角扫过积雪时,能带下一串细碎的雪沫子。可没人皱一下眉,连呼吸都保持着均匀的节奏,像是早把这能冻裂石头的寒冷当成了寻常。
艾莉娅走在队伍左侧,银白发丝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薄雪,像是撒了把碎钻,风一吹,发丝就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。
精灵族特有的尖耳朵冻得泛了层浅粉,耳尖微微耷拉着,却没影响她轻盈的脚步,每走三步,她就会弯腰,指尖轻轻拂过路边挂霜的野草。那动作轻得怕碰碎了草叶上的冰壳,其实是在确认“霜叶草”的长势,这种耐寒植物只在艾瑞丁森林外围五十里内生长,叶片上的霜层越厚,就说明离森林越近。她指尖触到冰壳时,还会悄悄注入一丝微弱的精灵魔力,确认土壤里的自然气息是否还未断绝。
橡木走在队尾,脊背有些佝偻,却依旧挺直着腰杆。他那根德鲁伊木杖是用百年橡树的主干做的,杖身上缠着深绿色的常春藤,藤蔓上还挂着几颗干枯的浆果,那是去年用来培育新苗的种子,哪怕冻得发硬,他也舍不得丢。
木杖每在雪地上顿一下,杖尖就会透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绿光,地面下便悄悄冒出几丝极细的绿芽。芽尖裹着透明的冰膜,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裹着薄纱,没等展开半片嫩叶,就被寒风冻得僵住,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生命气息。可橡木每次看到这绿芽,浑浊的眼睛里都会闪过一丝光亮,至少这片土地的生机,还没被皇族的污染完全掐灭。
“再走下去,科里该撑不住了。”
林恩突然停下脚步,风把他的声音揉得软了些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。他抬手指向队伍中间,那个最矮的身影立刻撞进众人视线。
食人族少年科里正缩着肩膀往前走,他的兽皮靴早就磨破了底,靴尖裂开一道大口子,露出里面冻得发红的脚趾。他只能踮着脚,尽量让脚掌少沾点积雪,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,像是随时会被寒风刮倒。可
他攥着半块麦饼的手却很紧,那是昨天剩下的干粮,饼边已经硬得能硌牙,他却舍不得咬一口,只偶尔用冻得发僵的手指蹭蹭饼皮,像是在确认它还在。少年的小脸冻得像熟透的山楂,鼻尖上挂着两串清鼻涕,却还强撑着跟上大部队的节奏,连哼都不哼一声。
艾莉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心一下子揪紧了,她早就注意到科里的靴子,却没好意思主动问,怕伤了这孩子的自尊。她快步走到科里身边,伸手替他拂掉肩上的雪,指尖刚触到少年的兽皮衣,就忍不住皱了皱眉:这衣服太薄了,里面只裹了一层干枯的茅草,寒风几乎能直接透进去,她能清楚地摸到科里瘦弱的肩膀,骨头硌得手疼。“你的衣服太单薄了,怎么不跟布鲁说?”她的声音放得很轻,像怕吓着一只受惊的小兔子。
科里头一低,下巴快抵到胸口,两只手紧张地抠着兽皮衣的衣角,那衣角早就磨出了毛边,被他抠得掉下来几根碎毛。“布鲁首领的衣服也不够,”他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还带着点发颤,“他晚上还得守夜,我、我不冷。”
这话刚说完,他的牙齿就不争气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,惹得旁边几个食人族族人低低地笑了起来。笑声里没有半分恶意,只有心疼,他们都知道,科里是部落里最小的孩子,父母去年在对抗噬魂派时牺牲了,布鲁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疼,可今年冬天猎物少,部落里的兽皮实在不够分。
布鲁走了过来,他身材高大,站在科里身边像座黝黑的小山。他没说话,只是伸手揉了揉科里的头发,粗粝的手掌带着常年握骨棒的老茧,边缘还沾着点松脂的痕迹,却意外地轻,怕弄疼了孩子。“别硬撑,”他的声音像闷雷,却裹着暖意,“我们找地方歇会儿,烤烤火再走。”
林恩早就选好了休整的地方,不远处有一片灰褐色的火山岩坡,岩石表面坑坑洼洼的,却异常坚固。坡身向外凸着,像一只张开的大手,正好能挡住迎面来的寒风,风一到坡前就绕着走,在坡下形成一片小小的避风港。坡下还长着几丛耐寒的青苔藓,苔藓长得很密,像铺了层绿色的绒毯,踩上去软乎乎的,比雪地里暖和不少,还能闻到一股潮湿的泥土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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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率先走过去,脚步放得很轻,怕惊起松动的碎石。走到岩石坡下,他蹲下来,用靴尖轻轻踢了踢岩石的底部,又伸手推了推凸起的石块。确认没有松动的迹象,这才放心。要是这地方塌了,在这茫茫雪原上,可找不到第二处能挡风的地方。“就这儿吧,”他回头朝众人招手,笑容里带着安心,“避风,还能生堆火。”
队伍很快在岩石坡下散开。食人族的族人们动作麻利得很,几个年轻的族人拎着骨斧就钻进了旁边的矮树林,那是片松树林,松枝上挂着厚厚的积雪,一摇就往下掉,落在肩头能砸得人一哆嗦。他们没砍活树,只捡那些枯死的树枝,还专门挑粗细均匀的,外层的雪用袖子擦得干干净净,露出里面干燥的木质。还有人蹲在树下,剥那些从树干上脱落的松树皮,树皮里含着厚厚的松脂,用指甲一抠就能流出黏糊糊的黄色液体,最容易引火。没一会儿,他们就扛着两捆柴火回来,柴火捆得整整齐齐,连一点雪沫子都没带。
布鲁从腰间解下燧石——那燧石是他在腐骨山谷的溪流里捡的,颜色发黑,表面被水流磨得光滑,和一块巴掌大的铁片用皮绳系在一起。
他蹲在柴火旁,先把松脂多的松树皮撕成小块,堆成一个拳头大的小堆,然后拿起燧石和铁片,拇指按在铁片上,用力一擦。“咔嗒”一声,火星像碎星星似的溅出来,落在松皮上,却没燃起火苗。他没急,又擦了一下,这次火星正好落在松脂最厚的地方,“滋”的一声轻响,橘红色的火苗瞬间窜了起来,像个调皮的小精灵,跳动着舔舐着周围的松皮。没一会儿,火苗就把枯枝引燃了,火焰越烧越旺,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,映得周围人的脸都红扑扑的,连空气都跟着暖了起来。
暖意顺着火焰向外扩散,众人纷纷围过来,把手放在火边取暖——刚才冻得发僵的手指,终于慢慢有了知觉。
林恩刚想靠在岩石上歇会儿,就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。回头一看,是橡木。老德鲁伊从随身的鹿皮袋里摸出一把深绿色的草叶,那鹿皮袋上绣着德鲁伊特有的植物纹路,袋口用麻绳系着,边缘已经磨得有些发白。草叶长得很特别,边缘带着细密的白色绒毛,像裹了层霜,叶片中间有一条淡绿色的筋脉,凑近了闻,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香,还混着点泥土的清新。
“暖身草,嚼服的,”橡木的声音慢悠悠的,像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。他用粗糙的手指把草叶分成几小撮,逐一递到众人手里,“这草是我在腐骨山谷边缘采的,那里背风,草长得旺。嚼了能驱寒,还能提神,比喝烈酒管用。烈酒伤胃,这草还能润嗓子,一会儿赶路就不觉得渴了。”
林恩接过一小撮暖身草,指尖触到叶子时,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,像是草叶里藏着细小的火种,顺着指尖往手臂上爬。他放进嘴里嚼了嚼,初时有点涩,像咬了口生树叶,可没嚼几下,涩味就淡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凉的薄荷味。接着,一股热流从喉咙滑下去,像喝了口温茶,却比茶更暖,顺着食道蔓延到四肢百骸。刚才被风吹得发僵的手指,慢慢恢复了知觉,连冻得发木的脚尖都暖和起来,像是有小太阳在身体里发光。“好东西,”他忍不住赞叹,声音里带着惊喜,转头看向科里。
少年正拿着暖身草,皱着小脸,把草叶凑到鼻子前闻了闻,又赶紧缩了回去。大概是觉得那股薄荷味有点奇怪,不敢嚼。他的手指捏着草叶,轻轻晃着,眼神里满是犹豫。
橡木看出了他的不安,拄着木杖慢慢走过去,蹲下来,让自己和科里一样高,他知道孩子怕生,尤其是面对比自己高的人时,总会不自觉地紧张。他把自己嚼过的草叶吐出来一点,放在手心,手心朝上,轻轻递到科里面前:“你看,嚼碎了就不涩了,含在嘴里,一会儿就暖和了。你看林恩大哥,他刚才也嚼了,是不是不冷了?”他的声音很轻,像爷爷在哄孙子,眼睛里带着温和的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