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呼从内殿传来,利刃般划破殿内的死寂。
安陵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帕子。
她偷偷看了一眼皇帝,那张龙颜上已经不是担忧,而是一种近乎恐惧的不安。
“春桃!”孙母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,带着哭腔,“快!去把那碗参汤端来!娘娘没力气了!”
春桃飞快地冲向小厨房,很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折返。
安陵容抢先一步迎上去,稳稳接过那碗参汤。
她凑到唇边飞快地试了试温度,才亲自送到门口。
“孙夫人,这参汤我试过了,不烫口,您快给姐姐喝了。”
孙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,重重点头,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后。
皇帝忽然停下踱步,锐利的目光钉在安陵容身上。
“安常在,慧嫔平日里可有什么不适?太医可有说过什么?”
安陵容跪得更直了些,将心头的惊惧死死压下,回话的声音清晰而稳定。
“回皇上,姐姐身子一直康健,胃口也好,太医也说胎象稳固。”
她顿了顿,小心翼翼地抛出早已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的说辞。
“只是……太医说这孩子长得格外壮实,是福气,也是一道难关。”
话音未落,内殿又传来一阵比之前更加撕心裂肺的急促呼痛声。
皇帝的脸彻底沉了下去,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冰。
皇后幽幽的声音忽然响起,像一根冰冷的针。
“若真是难产,不如请宫里最好的接生姥姥都过来?多几个人,也多几分把握。”
安陵容心里一紧。
又来了。
她重重磕下一个头,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,声音不大,却字字坚定。
“谢皇后娘娘关心。只是姐姐有令,接生的事全凭孙夫人做主。人多了,手杂,反而不美。”
这时,内殿的门又开了,春喜满头大汗地跑出来,脸上带着一丝惊喜。
“安小主!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!”
“姥姥说……说能看见头了!”
安陵容几乎是弹了起来,对着青珊和宝珠快速吩咐:“快!按之前备下的来!热水要滚烫的,布要最软最干净的!”
两个宫女飞快地跑了出去。
皇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殿门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这种等待,比亲临战场还要煎熬。
“皇上,”皇后柔声劝道,“不如您先回养心殿歇息?这里有臣妾看着,一有消息立刻派人去报。”
“朕哪里走得开!”皇帝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,“慧嫔在为朕拼命,朕岂能不在?!”
皇后不再说话,只是端坐在那里,眼神深不见底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天色,渐渐亮了。
内殿里的声音时高时低,每一声都像一把钝刀,在殿外所有人的心上反复切割。
安陵容跪在门口,膝盖早已麻木,针扎似的疼,但她不敢动一下。
她知道,这扇门后,是孙妙青的性命,也是她安陵容的未来。
忽然,内殿里传来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叫喊。
然后……
安静了。
死一般的安静。
殿内所有人都僵住了。
皇帝猛地从椅子上站起,脸色煞白如纸。
皇后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扶手。
竹息姑姑和周太医都屏住了呼吸。
安陵容的心跳,在那一刻,停了。
完了吗?
就在这绝望的寂静即将吞噬一切时——
“哇……哇哇……哇——”
一声石破天惊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响起,洪亮,有力,仿佛能震彻整个紫禁城!
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生命力,瞬间撕碎了殿内所有的恐惧和死寂!
皇帝的脸色瞬间从死白转为狂喜的潮红,激动得浑身发抖。
“生了?!”
“生了!”
内殿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大开,孙母满脸是笑,眼角却挂着泪,怀里抱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襁褓。
“恭喜皇上!贺喜皇上!”
“慧嫔娘娘诞下皇子一名!母子平安!”
皇子?!
皇帝几乎是冲上前去,颤抖着双手,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小的包裹。
“真的是……皇子?”
“千真万确!”孙母笑得合不拢嘴,“这孩子生下来足有六斤二两,哭声跟打雷似的,是个壮实的小阿哥!”
皇帝笨拙地掀开襁褓一角,看见那张皱巴巴、却五官分明的小脸,眼眶竟控制不住地热了。
“好……好孩子……”
他声音发颤,颠来倒去只会说这一句。
“朕的好儿子……”
皇后起身走上前,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端庄笑容。
“恭喜皇上喜得龙子,这孩子生得可真好,眉眼间像极了皇上,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。”
竹息姑姑也上前一福,声音平稳。
“老奴代太后娘娘恭贺皇上,这位小皇子哭声如此洪亮,定是天佑我大清的福星。”
皇帝抱着孩子,怎么也看不够,脸上的笑意几乎要咧到耳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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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他的儿子。
是他求了这么久,盼了这么久,才得来的皇子!
“慧嫔如何了?”皇帝的喜悦总算分了一丝出来,想起了里头那个为他拼命的女人。
“娘娘力竭,已经睡过去了,但身子无恙。姥姥们都说,娘娘底子好,调养些时日便能恢复。”孙母连忙回道。
“好!好!”
皇帝连说了两个好字,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,对着苏培盛高声喝道,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骄傲和狂喜。
“传朕旨意!”
“慧嫔孙氏,诞育皇嗣,劳苦功高!赏黄金千两,东珠百颗,上等血燕十斤!”
旨意一出,殿内已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这已是泼天的恩赏。
皇帝却觉得还不够,他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喜悦!
“再将朕私库里那支前朝的暖玉如意,一并送去!”
此言一出,殿内静得能听见炭火爆开的轻响。
那支暖玉如意,是先帝爷的心爱之物,皇上登基后便一直珍藏在养心殿的私库里,从未示人!
如今,竟也赏了。
皇后脸上那得体完美的笑容,终于僵了一瞬,快得几乎无人察觉。
她垂下眼,指尖轻轻抚过袖口上精致的云纹,仿佛要将那布料掐碎。
“皇上圣恩浩荡,慧嫔妹妹当真是好福气。”
皇帝压根没听见她的话,他所有的心神都在怀里那个皱巴巴的小东西上。
他低头用指节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蛋,那小东西竟砸吧砸吧嘴,似乎还想再哭一嗓子。
皇帝乐了,抬头又对苏培盛道:“真活泼,像头小老虎!朕的小老虎!”
“往后,小名就叫他塔斯哈(满语:老虎)!”
“嗻!小老虎这名儿,一听就精神!”苏培盛眉开眼笑地应着。
皇上此举,是直接越过了所有规程,将这份独一无二的荣宠,明明白白地砸在了春熙殿的门楣上。
皇后的指甲,在袖中狠狠掐进了掌心。
安陵容跪在冰冷的金砖上,一夜的麻木和酸痛仿佛都被这天大的喜讯冲散了。
她知道,从这一刻起,春熙殿的天,彻底亮了。
孙姐姐不仅平安,还生下了皇子。
而她安陵容,守了一夜,赌上了一切,也终于从这泼天的富贵里,分到了一缕能照亮自己的金光。
“安常在。”
皇帝的声音忽然落在她头顶。
安陵容猛地回神,连忙磕头,声音里还带着激动后的微颤:“臣妾在。”
“你很好。”
皇帝看着她,语气里是实实在在的嘉许。
“慧嫔生产,你守在这里,调度有方,临危不乱,朕都看在眼里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她因长跪而起了褶皱的裙摆,和那张略显苍白的脸。
“慧嫔坐月子,春熙殿事多,你多费心。”
“朕,不会亏待忠心之人。”
这已经不是暗示。
是明明白白的承诺。
安陵容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口烫至四肢百骸,她强压下狂喜,恭顺回道:“能为皇上和姐姐分忧,是臣妾的福分,臣妾不敢居功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皇帝心情极好,随意地摆了摆手。
就在这时,皇后终于开了口。
声音温婉如常,却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,瞬间浇熄了殿内沸腾的喜气。
“皇上,天已大亮,该去上早朝了。”
“国事为重,这边有臣妾看着,误了时辰可不好。”
皇帝这才恋恋不舍地将孩子交还给孙母,又细细叮嘱了几句,才转身对皇后道:“这里就交给你了。”
皇后起身,端庄行礼,母仪天下。
“臣妾遵旨。”
皇帝走到殿门口,忽然停步。
他回头,深深看了一眼内殿的方向,又将目光恋恋不舍地挪到孙母怀里的孩子身上,眼中的喜爱与骄傲满得快要溢出来。
迎着初升的朝阳,他负手而立,声音穿透晨光,响彻整个春熙殿。
“朕的六皇子,大名,就叫弘昼。”
一言既出,便如金口玉言,成了定局。
安陵容扶着冰冷的门框,看着那道明黄的身影在万丈霞光中消失,她缓缓地,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。
直到此刻,她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。
她望着殿外,一轮红日正从宫墙的尽头喷薄而出,金色的光芒洒满了庭院的积雪,刺得人眼睛阵阵发酸。
这一夜,她守住的何止是一道殿门。
更是她和孙姐姐,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里,安身立命的根本。
从今日起,她们,也是有皇子的人了。
景仁宫
一盏茶从滚烫放到温凉,皇后始终没有碰一下。
她刚从春熙殿回来,身上那件沾染了晨露与喧嚣的披风,早已被宫人小心翼翼地褪下。
可那股子喜气洋洋的劲儿,却仿佛黏在了她的骨头缝里,怎么刮,都刮不掉。
“阿哥。”
皇后终于开口,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却重重砸在剪秋的心头。
“还是个,六斤二两的阿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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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拿起一把小巧的银剪,一下,又一下,机械地修剪着面前一盆文心兰。
那力道用得极巧,只剪败叶,不伤花苞,动作优雅得如同在绣一幅画。
“周宁当初是怎么回的话?”
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他说,胎像虽稳,但母体气虚,腹中孩儿不比寻常康健,十有八九,是个公主。”
剪秋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额头死死贴着冰冷坚硬的金砖。
“娘娘息怒!这……这胎儿之事,毕竟隔着一层肚皮,太医们也只能估摸个大概,总有……总有看走眼的时候。”